作家俞礼云小说集《毕业留念》近日出版

发布时间:2021-04-19浏览次数: 来源:作者:

俞礼云创作简历

俞礼云,男,1964年生,安徽天长人,大学学历。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第七期作家班学员,安徽作家协会会员,滁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天长市作协秘书长。1986年起在《青春》、《清明》、《飞天》、《解放军文艺》、《萌芽》、《安徽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等作品100多万字,部分被《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获奖、入选各种文学选集或被评论,其短篇小说集《浪漫生活》获滁州市政府首届文艺奖二等奖。

其创作主要关注校园、老师、学生,机关、芝麻官、小公务员,家庭,夫妻,琐事等底层小人物生存和生活状态,注重对草根知识分子在沉重的社会现实中挣扎和呻吟的细致描摹和深刻的揭示。作品格调清新,情节设计巧妙,细节生动有趣,语言灵动飞扬,叙述轻松冷静,偶尔玩世不恭,让小知识分子在现实生活中的逆来顺受、呐喊、抗争、善良、真诚……呼之欲出,令人捧腹却又心酸。

已出版小说集《浪漫生活》《毕业留念》。



矩阵的秩(中篇小说节选)

俞礼云

 

不知道是过度紧张还是格外重视,亦或兼而有之,马杆赶到市教育局的时候,离上班还早的很。

清晨的市教育局机关大院空荡荡的,只有保安一个人在传达室门口伸胳膊动腿,略有一点“太极拳”的意思。马杆讨好地给他哈了哈腰,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在保安傲岸神情的默许下,背着手在市教育局大院里转了一圈,看过党务宣传栏,再看政府信息公开栏,又看了文明创建园地和健康小贴士……洒了很多水的机关大院,凉风习习,也比较润湿清凉,显出溽热夏天的一点柔情,鲜艳的国旗在半空中猎猎飘扬,让机关大院平添了一份庄重和威严。平日里,像马杆这样的平头百姓基本上没和政府机关打过交道,所以心里始终无端的有一丝崇敬感。随着上班人流的逐渐密集,惴惴不安也不断加剧,对走进大门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敬重,不住地堆笑,哈腰,点头,打招呼。来上班的人都认真地在指纹机上签到,然后谦逊地等在电梯旁,对像马杆这样打招呼的陌生人也抱以友好、熨贴的微笑,这让马杆强烈感觉到自己所看到的机关作风和所谓官员的作派跟外界口中一无是处的衙门形象大相径庭,便无端地有点恨那些歪曲机关和官员形象的人,替这些 “猴”在机关里,整天忙得昏天黑地,却对外界负面评价似乎还蒙在鼓里的人感到委屈和愤愤不平。当然,对办好小茶交待的事也信心大增。

夏天的骄阳一大早就显出它的力度,很快变得比较刺目,路上的行人纷纷挤到路边不多的树荫下去匆匆行走。

一切都在按机关的节奏有条不紊地进行。一般的工作人员到的差不多了,局长要到八点才到,那么,这中间自然是副局长老庞拎着公文包迈着方步过来了。马杆见了血液猛一沸腾,一个箭步射过去,没有任何铺垫,毫无章法地逮住庞副局长的手一阵乱握,同时语无伦次地自我介绍。庞副局长没被他夸张变形的声势带到沟里,依然稳重而又板掖的微笑着说:“我知道,霞子给我打过电话。”霞子就是小茶的初中同学,虽多年已没有来往,但小茶还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挖门打洞,用分子裂变的形式,调动电话、短信、微信、微博、Email等一切手段,建立起纵横交错的关系网,把她从茫茫人海里“网”了出来,并且缠着老爸让他答应了几乎在外人看来绝不可能的事: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专题接待马杆谈芽尖分班的事情!

钩子听讲这个事情以后,笑得浑身严重颤抖。虽然今天戴着的绿帽子上多了“我很烦,别惹我”六个黄字,但他还是主动惹了上来,说:“死棋。此行你一定空手而归。”

马杆极不以为然:“是他宝贝女儿亲自安排的,而且是放在庄重的办公室见面,你看不出庞副局长的高度重视啊?”

钩子只好按着性子,给马杆来点找人小贴士知识普及:“古往今来,但凡找人办事,地点选择大有讲究,家中为上,茶吧咖啡馆次之,办公室等而下之也”。停了一下,用手指做成钩子状,让马杆附耳过去,“除非是他精心设计,剑走偏锋,放在办公室既可如愿所获,又有公共场所光明正大的色彩,一箭多雕也。”

“你叽哩咕噜说的是什么鸟话唦!”马杆对他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分析庞副局长实在是必须予以申斥。

“朽木不可雕也。蠢B一个!”钩子以他极端的愤怒关闭了和马杆对话的大门。

马杆蠢但小茶明白。一切早就替马杆准备好了,而且充分考虑了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特点。想到这儿,马杆禁不住摁了摁裤袋里5000元的充值卡,硬硬的,还在,底气顿时又足了不少。

“不能办!”

到了办公室,马杆刚喝上庞副局长亲自倒上的茶,还沉浸在胜利接上头的庆幸和喜悦中,还在斟酌着怎样扯出话头,怎样见机行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充值卡适时从裤袋里掏出来奉上,进而将儿子分班的压力瞬间一齐转嫁到庞副局长头上的时候,庞副局长的结论突然就像个炸雷从半空里滚了下来。

一切如钩子导演的一样。办公室里的庞副局长态度亲切和蔼,对马杆礼遇有加,让座,倒茶,开空调,一派平易、友善、和气之中,横空出世的“不能办”三个字不但震聋了马杆的耳朵,还让马杆瞬间感受到了雷声背后的严肃和认真。

按照钩子的理论,找人办事,说“不能办”的人,要么对这件事来龙去脉一概不知,人家压根就没让他染指,沾不上边,完全是局外人,想办也办不了,但在外人面前架子不能跌,便公事公办的说,“这样歪风邪气不能长”,所以“不能办”;庞副局长是市教育局分管业务的,显然不在此列。见马杆被他的三个字一闷棍似的砸懵了,显出了可怜兮兮的样子,庞副局长缓了一缓,把空调调到25℃,又给马杆添了一回茶,斟酌着语气,说:“市实验中学新生分班是全市人眼睛都盯着的事,是严格按规矩进行的,必须将一碗水端平;此事由我直接分管,你想一想,我能不能带头坏这个规矩?”

马杆显然没有领会庞副局长的深意,站在自己的角度幼稚而又迫切地说:“你个大局长,弄个把伢子破个例,天又塌不下来。”

“一切都在按规矩办理,怎么破例?”面对马杆一直的高度怀疑,庞副局长差点要怒吼起来。

不过,庞副局长显然已经感觉到了马杆不是故意的,是在他角度上的一种合理认知,便掉转话头,顺着马杆以退为进地说:“好,就按你说的,我帮你破个例,对我来讲也确实是小事一桩,天也不可能塌下来,”他喝了一口茶,把误入到嘴里的一片茶叶坚决地吐到垃圾筒里,接着一连用了若干个疑问句,“但你想到了后果没有?想过给你破这个例造成的连锁反应没有?我给你的孩子作特例处理,其他家长都来攀比怎么办?尤其特别的是,我让下级帮我办了,下级会怎么看我,怎么看这件事?”

讲到这儿,庞副局长突然笑了起来,拍拍马杆的肩膀说:“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你是具体办这个事的人,你怎么想?

“领导让办,那肯定照办。”老实讲,真要将这个权力交给马杆,那他肯定先把芽尖的事办了再说,便对庞副局长迫不及待地说道。

“那问题又来了”,庞副局长没肯定也没否定马杆的话,“既然领导可以这样办一个,那下级照样也可以办一个,其他人当然也可以办,他办一个,你办一个,那些个规矩怎么办?原则还要不要?”庞副局长提出了问题,顿了一顿,但并没等马杆回答,接着说,“由此可见,给你马杆同志办一个天是塌不下来,但市实验中学新学期分班的多米诺骨牌就此会全部坍塌,而你的儿子芽尖,就是这副牌的第一张,我这个直接分管领导,就是推倒第一张牌的发力者。你说,这个例能不能破?”

不知是空调效果不佳,还是马杆着实被事情的严重程度吓着了,此时马杆浑身大汗淋漓,头发湿漉漉的趴在脑壳上,汗透了的T恤衫尴尬的映出乳头清晰的形状。

但庞副局长似乎还没说完。针眼大的洞斗大的风,听说过“堤溃蚁穴,气泄针芒”吗?他从芽尖分班的事推展开去,开始评价人们对待这个社会的态度:“现在的人真是看不懂了,要办一件事,首先想到的不是去了解办这个事有哪些手续,需要准备什么材料,走什么样的程序,要遵守哪些规定,而是搜肠刮肚首先想到的是找人!人人都骂世风日下,个个都恨道德沦丧,社会礼崩乐坏 ,而目全非,但我们每个人想过没有,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推波助澜没有……”

期间,不断有下属进来给庞副局长送材料,请示工作,听见庞副局长的谈论,也会接上几句,各种观点便竞相交汇,乒乒乓乓搅成一团,但所有的矛头却都有意无意的指向了歪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马杆。其中有个大概是秘书什么的,虽然眼镜摘在了手上,但依然掩不住一脸浓重的书生气,讲起话来全都闪烁着极端愤世嫉俗的怒气和针砭时弊的锋芒,话题发挥的也比较有深度,痛批起什么现代社会目睹之怪现状,说大家都要求政府办事讲法治,讲规矩,讲程序,稍有一点瑕疵,紧抓不放,甚至据此能将整个事件推翻,让政府输理,赔钱;而轮到政府要求大家讲规矩的时候,大家却集体耍起无赖,自如运用 “闹、狡、蛮、赖”的手段,尽管不少做法上不得台盘,蛮横无理,还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平头百姓一个,别给我们讲什么大道理。”然后心安理得地得出荒唐的逻辑:政府和老百姓打交道,你总不能滴斤滴两的一是一,二是二,叫老百姓吃亏吧,不然,你还是人民的政府吗?这些话马杆虽然没有说过,但确实似曾相识,跟他所在的市井阶层十分匹配,经眼镜秘书这么血淋淋的撕开,马杆不禁感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全身透湿如泼。

他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样逃出庞副局长办公室的。

事情没办成,还被上了一堂政治课,让庞副局长扭住身上的劣根性数说得体无完肤,马杆觉得十分窝火,责怪小茶办事太离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让自己跳。小茶显然知错了,顾不得责怪同学霞子,对马杆极尽安抚慰劳之能事,晚上上床,空调调到25°C,身上本来不多的几片薄布一褪,后街女孩丰满的胸脯主动贴到马杆的嘴边,妖娆妩媚的身子如饥似渴地一扭,二扭,三扭……马杆便觉得,白天受到的所有困厄和屈辱瞬间灰飞烟灭。

一切过后,小茶才详细了解马杆找人的过程,得知他充值卡居然没有掏出来,认为事情办的太腌臜。马杆便如实复述了一遍在庞副局长办公室的情形,指出,在那种环境和气氛的威压之下,握卡之手是无法也是不敢抽出来的。虽说送一张卡也就三五秒钟的事,但人员不断在进出,更不知庞副局长的深浅,万一拿出来,他不要,再被他“搝”一家伙,又恰巧被进来的人看到,你想想那样的情形怎样收拾?

可能是小茶已经想象到了危险性,便对马杆没能送出充值卡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同时,把责任归咎于现在的形势。要是放在以前,办个事情,钱有数量,物有规格,只要找对人,东西一送,办件事简单、直接,灵光。现在搞的太紧,把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大官或掌握实权的小吏都弄的噤若寒蝉,虽不敢乱作为,却也不作为了,无论谁找人办事,礼物是一概不收,事情也不办,把老百姓方便快捷的办事门路堵死了,遇到事像盲人骑瞎马,到处乱撞。

马杆和小茶便无限怀念那些可以心照不宣地送钱送物快速办成事情的日子。

 

儿子芽尖和他的小伙伴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有马杆这样一个无能的家长太窝囊,只知道呆子一样一天到晚替公司写程序,芝麻大的小事都办不好,受到小伙伴们无尽的讥笑,大家还举出同学中谁谁家长举重若轻,虾不动水不跳地就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受了恶气的芽尖回来直接将气撒在马杆头上:“像你这样就不配做什么爸爸!”芽尖咬着牙齿,用手指一下两下三下的点着马杆,说。

旁边的小茶听了,二话没说伸手甩了芽尖一冲头,让他上点规矩:“把事情弄弄清楚再嚼舌头!”

芽尖虽然被打得流下了眼泪,但胸中的戾气依然直冲脑门,转而又指责小茶也是“窝囊废”一个,没一个硬茬靠山,遇到事情找不到一点头路,揪着头发恨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字字句句直插夫妻两人心尖,小茶气得直抖,踉跄着到处找棍子要打死这个“杂种”,马杆咬着牙无声地攥住了她的胳膊。

马杆想到的是:芽尖一席胡言乱语背后难以预料的指向。万一这个活宝狗急跳墙,真的不去上学,甚至离家出走,怎么办?!

冷静下来的小茶也觉得这“小狗日的”真的能说得出做得出,便心事重重的不敢再往下想。好在芽尖并没出走,只是愤怒地关死了房门。马杆踅到阳台上适当的位置,从窗子里能看到他从床下拽出了那只每年外出旅行用的红色小旅行箱,怒气冲冲地往里面扔着什么东西,动作夸张而变形。马杆稍缓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

心力交瘁的马杆一夜无眠。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可托之人,只能回过头来再找钩子。可打听来打听去,都说有一阵子没看到过这小子了,还有人开玩笑说小伙可能被“双规”了。“双规”是党员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钩子还没那个福份,几番转弯抹角,狗日的原来是躲起来写新码去了。由于任务特别特别紧,公司逼迫的太急太急,只得躲在自己的狗窝里。

超负荷工作中的钩子甩掉了绿帽子,现出烁亮的光头。虽然忙得焦头烂额,电脑两边堆满了方便面盒子,脸瘦成了一片菠菜叶,但精神奇好,两眼始终烁烁放光,谈起马杆的事来,同样是滔滔不绝

“办好事办成事,必须找到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钩子认为,马杆之所以把事情办砸,是因为人没找对路,方法有欠缺,火候没掌握好。我们找人办事,无非会遇到三种人,一种是直接且坚决回绝的,针刺不进,水泼不进,这种人真不能办事,原因各异,他也不想和你拉扯,乘早离的越远越好;还有一种是找到他来者不拒,满口答应,和他打交道无障碍,零距离,直截了当,轻松愉快,但有不确定的风险存在,胜算有不小折扣;还有一种是介于两者之间,不回绝你,但答应的也不干脆,这样的人责任感强,态度认真,很在乎办成办不成事,没把握的事不会答应,但一旦答应了,你尽管放心好了,事情一准办得妥妥贴贴。”

“那你就给我找个这样的人!”马杆急不可奈的说。

“没有!”钩子回答的简捷而干脆。

但钩子毕竟是钩子,鉴于马杆所处的困境,不但显出了救人于危难的侠义,还真是动用了一些关系,想法设法联系上了小城名人老戚。

…………

——原作刊于《安徽文学》2016年第2期“实力皖军”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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