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白雪

发布时间:2011-05-04浏览次数: 来源:作者:

○ 吴子长

1
  段秀江和白雪结婚的时候已经三十五周岁了,白雪刚刚才二十四岁。而这时和段秀江一起大学毕业的同学,孩子大多上小学了,他在老家的一位初中同学,儿子已经上高中了。
  刚与白雪谈恋爱的那会儿,白雪总是喜欢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段秀江,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个人?是不是你骗我,老家有老婆啊?
  每当这个时候,段秀江就两眼直直地盯着白雪那张好看的脸,半天不说话,看得白雪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才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地说,因为我太优秀了!
  这时白雪就瞪着她那双好看得像没有受过污染的湖水一样清澈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段秀江那张楞角分明的脸,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一句话不说。如果是在散步,段秀江就会说,走啊,愣着干什么?如果是在餐桌上,段秀江就会说,吃啊,你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白雪脑子里往往是一片空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什么也没想。
  段秀江可能不会知道,开始白雪对他的话是将信将疑的,觉得他可能是在吹牛,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至今还没有人要呢?要么就是生理上或心理上有什么毛病,这比结过婚或有老婆更可怕。
  白雪是那种既单纯又有些城府的女孩子,既相信自己的直觉又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表白,因此,她从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相处时间长了,白雪发现了段秀江的许多优点,比如果断、自信、敏锐,举重若轻的办事能力,还有那些年轻女同事和他说话时眼睛里喷出的火花。这些都让她钦佩不已,更让她欲罢不能。渐渐地,白雪相信了段秀江的话,和他在一起的时,再也不问他老家有没有老婆的事。她觉得再问下去就不是开玩笑了,就有伤他的自尊,甚至有失去他的危险了。
  白雪有时候想,能碰到段秀江这么优秀的男人,是自己一生的幸运,即使他以前结过婚,哪怕他老家真的有老婆,只要他从现在开始永远爱着她,她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白雪心里就时常涌动着一种热流,这热流在血管里来回奔涌,时间长了总想找个出口。于是,她和段秀江之间的关系就有了质的飞跃,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由最初的情感融洽,到后来的精神和肉体的融合,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了。特别是应段秀江的要求,白雪退了房子,搬到段秀江的出租屋里,他们住到一起以后,白雪更是相信了段秀江的话。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样,至少段秀江在生理上是没问题的,身体是很棒很优秀的,几乎每一次都能让她酣畅淋漓,最后像一滩泥一样酣然睡去,连一个梦都来不及做。早上醒来时,白雪喜欢睁着眼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有时想,段秀江是专为等她才这么多年不结婚的。想到十三年前段秀江大学毕业时,十一岁的她还在北方那个小县城里背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小学五年级时,不由得会心地笑了。
  段秀江是属于那种现在称之为帅哥的那一类。那时好像还没流行这个词,哪像现在,凡是年轻男人都是帅哥,年轻女人都是美女。他一米七八的个头,修长的身材,白净的面孔,在一群衣衫不整土里土气的大学生中,属于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那一种,政工科范科长一眼就看中了他。
  其实,段秀江也没有刻意打扮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一件干净的T恤衫,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而已。主要还是自身气质决定的,往哪儿一站就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段秀江今年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但风采依然不减当年,甚至比二十多岁时还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英武之气。
  白雪进公司报到的第一天就被段秀江的气质吸引住了,特别是那高高的鼻梁,微微自然卷的头发,似乎有着外国人的血统。其实,段秀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的血统,祖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中国农民,甚至连省都没有出过,更不要说国外了。这时的段秀江已经是南方这家大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部长,正负责着他们这一批新进人员的报到和培训工作。白雪大学毕业后已经有了在两家公司工作的经历,比那些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多了一份成熟和自信,因此,很快就与暂时分管自己的直接领导段秀江混得很熟。
2
  段秀江毕业那一年,国家已经取消大学毕业生全部由国家人事部门或计划部门包分配的用人政策,大学生就业开始实行双向选择,也就是大学毕业生可以自己选择用人单位,用人单位也可以根据需要自己到大学里直接与大学生见面,选择自己需要的人才。
  沿淮机械厂政工科范科长就是带着厂长老宋的嘱托来A大招聘人才的。当然,范科长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次宋厂长派他到A大来,除了正常招聘厂里需要的人才外,还肩负着为厂长老宋选一个准女婿的重担。因为老宋的小女儿小兰去年刚从职高财会专业毕业,分在厂财务科当会计。以前厂里陆续分来的大学生,不是有了对象,就是长得歪瓜裂枣或土里土气,没有一个老宋能看得上眼的。虽然老宋从未在范科长面前透露过要找准女婿的想法,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是看着小兰长大的,眼看着二十出头的小兰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整天在他面前范叔叔长范叔叔短地叫着,他能不为老宋早作打算?老宋的事就是他的事,老宋家的事就是他家的事!范科长心里想。
  以前上面每年给厂里分配来的大学生,不管男的女的,俊的丑的,他们都无条件接受。今年,老宋老早就交待过范科长,说小范,今年政策变了,可以直接到大学里自己招人了,你早点行动,去招几个好一点的男生,女生一个也不要。老宋并不是重男轻女,而是觉得女生来了麻烦多,不是来了一两年就要结婚生孩子,请假分散精力不说,有的干脆谈个外地对象,一走了之,不如多要几个男生,好好培养,是工厂能持久发展的大计。范科长却理解错了,以为女生来了要和老宋的女儿小兰争资源,所以只招男生。
  有了老宋这句话,范科长心里还没有数吗?于是,刚到六月,范科长就把手里该干的工作安排好了,该自己亲自办的抓紧时间办完,该交给下属办的交给下属,自己开始积极准备行动了。A大是省属高校中最好的一所大学,当然是范科长的首选。
  范科长和老宋的友谊是多年前在一个水利工地上结下的,那时老宋已经是水利工地的副总指挥,而小范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宣传干事。后来几经周折,他们先后来到这个厂里,彼此成为工作上的好帮手,生活上的好朋友。范科长对老宋的知遇之恩是没齿难忘的。
  段秀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范科长那三寸不烂之舌天花乱坠地游说到这家工厂的。来了之后,段秀江才发现沿淮机械厂远远没有范科长说的那么好,所谓花园式工厂只不过是在厂办公楼前建了一个圆形的大花坛,里面胡乱栽着一些紫藤、月季、美人蕉之类的;所谓全市绿化先进单位,无非是在厂房四周和道路两旁栽了一些冬天不落叶子的香樟树而已;所谓经济效益如何如何好,职工福利如何如何好,除了工资还有多少多少奖金,其实开的都是空头支票,只不过该企业目前还属于计划经济系列,产品不愁销路,暂时还没有生存之忧,如此而已。
  当然,既来之则安之。在新来的几个大学生中,相对来说,段秀江是分得最好的一个。因为他学的是中文,被分到厂办公室当秘书,不仅可以免费领到许多他本来自己需要花钱买的办公用品,还能享受到许多别人享受不到的特权,比如厂里来人了,主任招待客人时顺便把他喊着,他不仅不用到食堂排队花钱买那难以下咽的粗劣饭菜,还能享受到饭店厨师那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比如厂领导班子开会,主任叫他拿个本子去记录,厂里有什么人事变动或重大决策,别人不知道,他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和他一起来的大学生,有的被分到生产技术科当统计员,有的被分到企业管理科当办事员,有的被分到机修车间当技术员,唯有他分到办公室,整天围在领导的身边转。想到这,他心里很快就平衡了。
  但是,有一件事很快就打破了段秀江心里的平衡。
  那天,段秀江到行政科去领办公用品,保管员兼收发员周大姐刚把保管室的门打开,就听科长在喊她,说是有急事。
  周大姐说,小段,你别走,我门不锁了,你给我看着,我去去就来,回来就给你办。
  段秀江在保管室里站了一会儿,看看周大姐还没有回来,就随手拿起办公桌上还没有来得及分发的报纸看了起来。
  周大姐的丈夫胡师傅是小车司机,专给厂长书记开车,段秀江经常搭他的便车出去办事,跟周大姐也很熟,因此,周大姐对他很放心。
  开始段秀江只是站在那儿随手翻翻,看周大姐半天没有回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就干脆找个椅子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保管室和行政科办公室是连着的,一个里间一个外间。就在段秀江用心看报纸的时候,刚才还空空荡荡的行政科办公室一下子涌进来好几个人。听声音就知道,她们都是行政科的办事员,刚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往里走,并伴随着一阵桌子板凳的声音。段秀江和她们都很熟,她们大都是厂中层干部的老婆,原来都在车间当工人,沾了老公的光才调到机关当办事员的。她们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中年妇女,在一起说的都是一些婆婆妈妈的事,段秀江也懒得和她们打招呼。
  她们见保管室的门是开着的,以为周小燕在里面分报纸,就没有理睬,依然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着话。开始说的什么段秀江没有听清楚,当她们说到自己的名字,和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时,他屏住了呼吸,生怕丢掉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
  一个说,这次来的几个大学生,听说老家都是农村的,一个个都是“土老坯”。
  一个说,城市考上的大学生哪个愿意往这个鬼地方来,这么偏!
  一个说,就那个小段还可以,不像农村来的,长得也洋气。
  一个说,听说他老家也是农村的,穷得很,不过人家命好,厂长是把他当作女婿招来的。
  一个说,真的呀!小兰配他可惜了!
  一个说,可惜什么呀!人家可是大学生,小兰只是个中专生。
  一个说,话不能这么说,人家爸爸可是大厂长!
  ……
  就在她们说得热热闹闹,段秀江生怕她们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话的时候,周小燕回来。她们先是一愣,然后,不知谁说了一句,你刚才不在里面?
  周小燕说,不在!刚才我有事去了。
  就像汩汩流淌的自来水突然被关了水龙头,话题被中断了,办公室里有了片刻的宁静。但是,这种宁静是短暂的,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一个炸雷之后天地之间的短暂宁静,很快轰隆隆的雷声就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使天地之间变得一片混沌。不知是谁在一堆像乱麻一样的话题里突然扯出一条线来,她们把这条线越扯越长,并兴致勃勃地谈了起来。
  当段秀江抱着办公用品从保管室出来时,她们才发现原来保管室里还藏着一个人,不过她们很快就忘记了刚才谈论过的话题。她们刚才说过的话,就像她们泼出去的洗手水,很快就被太阳蒸发掉了,或者就像那随手丢在墙角的破抹桌布,很快就被琐碎生活的洪流冲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有一天,当她们被枯燥无聊的生活折磨得筋疲力尽,需要补充精神营养的时候,她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又拾起这个话题,抖落抖落上面的尘屑,兴致勃勃地谈了起来,这样又会给她们那平淡无味的生活增添无限的色彩。
  但是,对于段秀江来说,她们的谈话无疑就像当头浇下来的一盆凉水,他那混沌发热的脑袋顿时清爽了不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味道。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他们的谈话。这时,他才想起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厂里的,他想起范科长那口吐莲花的嘴巴和那子虚乌有的承诺;他想起同事看他时那异样的眼神,以及和他说话时那意味深长的口气;他想起宋厂长每次跟他说话时那笑眯眯和霭可亲的样子。
  难道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他怎么一直蒙在鼓里!他原以为别人对他的尊重是因为他的才华,是他拥有一个相对吃香的要害部门。想不到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真是恶心!
3
  一连几天,段秀江都闷闷不乐,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时常被称之为天之骄子的堂堂正正的大学生,是作为人才被厂里引进来的,是来创造生活创造财富的,至少还能养活自己,又不是那种靠从别人身上吸收营养才能生存下去的寄生虫!农村人怎么啦?他上大学时,他们班上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农村来的,只有少部分来自县城或小镇上的,真正家在城市的却很少。最后一个学期,家住省城的女同学,矮胖矮胖的汪小小曾多次暗示过他,如果他愿意和她好,她可以帮助他留在省城。汪小小的长相实在有些困难,虽不能说影响市容,但至少对不起观众,他看着心里就很不舒服。在他们农村老家有一句俗语:高高大大门前站,不吃不喝也好看。农村人讲究实惠,对于长相并不十分看重,只要身强力壮,身大力不亏,能干农活能生孩子就行了。就是按照这样的标准来要求,汪小小也是不合格的。于是,他婉言谢绝了,说自己已经联系好了单位。现在居然有人嫌弃他是农村来的!
  别人越是看不起农村人,段秀江越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在与别人聊天时,只要有人问他是哪儿人,他都会坦然地说,老家是农村的!这时对方往往会说,不像不像!或者说,你骗人吧?你故意说的吧?这时段秀江会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说,就是的,就是的,农村就农村的,我骗你干什么!此时,段秀江并不为自己是农村人而感到自卑,或耻辱,反而有一种自豪感在心中升腾。他为自己是农村人而感到骄傲!他认为,他为天下农民争了光!而他那曾经生活过的贫穷乡村,更因出了他这么一个优秀的大学生而感到骄傲!不像有的农村来的大学生,只要有人问到他是哪儿人时,总是吱吱唔唔,羞羞答答不愿说,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转移注意力,或是避实就虚说自己是某某县的,而不说具体是县城的还是农村的,或者说自己虽然是农村户口,但父亲是工作人员,只能算是半个农村人。每当这个时候,别人心里也就明白了,就不再问了,或者赞叹说,从农村考上来的,真不容易!其实,这些人在问他们是哪儿人时,一般并没有什么恶意,或不良用心,大都出于一种好奇,或关心。而他们自小生活在农村,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封闭的信息渠道,养成他们自卑、敏感、多疑、软弱的性格,在与别人说话和交往时,往往要裹着一层硬硬的壳,生怕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刺痛了他们哪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
  段秀江就从没有过这样的壳,他把自己一颗健康的心裸露在大众面前。他的坦荡、坦然和阳光心态为他赢得了不少声誉。
  后来,段秀江静下心来想想,认为这也没有什么,也许这只是人们没有根据的想象和胡乱猜测而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暗示过,他将要当厂长的女婿。
  段秀江虽然上班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是,谁是宋小兰他还不清楚。他只听说宋厂长有个女儿在财务科,他也到财务科报过销,但财务科人太多,年轻女孩就好几个,他还没有对上号。究竟哪个是宋小兰?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是胖子还是瘦子,他都不知道,怎么能说就成了他的对象了呢?这时,他突然有一种想去见一见宋小兰的渴望和冲动,看看她到底长得什么样的?虽然厂办公室和财务科在一个楼上,但一个在二楼的最东头,一个在一楼的最西头,平时并没有见面的机会,总不能吃饱撑着没事干跑到财务科问谁是宋小兰吧?这样人家不会说你有病吗?
  机会说来也就来了,那天主任要段秀江陪他一起去出一趟差,也就是去省城的主管部门送一份报告,顺便在省城买一台四通打字机,这种打字机是刚出来的新产品,本市没有卖的,只有省城的专卖店才有卖的。出差就要报销,报销就要去财务科。平时和主任一起出差,报销都是主任亲自找厂长签字,亲自到财务科去拿钱,可能是怕段秀江新来乍到,摸不到锅灶,省得绕弯子,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是自己去放心一点。这次一回来,段秀江就把包里的车票发票一股脑儿倒到办公桌上,捋好压平,学着主任的样子,用剪刀先剪去车票的票头,只留下票根,然后用浆糊把票根和发票一并粘贴到报销单的背面,填好车票数字以及补助费等有关数据,拿给主任签字。等主任认可,签上自己的大名后,就急急忙忙地去找厂长签字。厂里实行的是厂长负责制,厂长一支笔毫不含糊,厂里任何一笔开支都要有厂长的签字,否则一分钱拿不到。
  厂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厂长办公桌正对着门,宋厂长正在打电话,段秀江迟疑着想等厂长打完电话再进去。宋厂长正对着电话说着什么,声音很大,但内容很难听出来。宋厂长看见门口的段秀江,匆匆结束了正在通着的电话,收了线,笑眯眯地对段秀江说,小段啊,进来,进来,坐坐坐。说着话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段秀江进去了,并没有坐,而是站在宋厂长对面,弯腰把报销单递了过去。宋厂长精精瘦瘦的,身高不过一米六多一点,站在段秀江面前跟坐着差不多。宋厂长接过报销单没有看,也没有马上签字,而是放在桌子上,仰起脸看着段秀江。段秀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即低下了头。
  宋厂长说,小段啊,来厂里几个月了吧,感觉怎么样啊?
  段秀江不知道如何回答,说好吧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又不想为了讨好领导违心说自己不想说的话。说不好吧觉得又说不出口,毕竟厂里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还好,还好。
  宋厂长说,先熟悉熟悉情况,以后准备多挑担子,大学生是我们厂的人才,是我们的宝贝,多努力,多进取,以后要给你们多压担子。段秀江只有点头的份了。
  这是厂长第一次当着他一个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段秀江不知道什么意思。是对他目前工作的不满意?还是暗示他以后准备重用他?从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记着父亲的话:“紧睁眼,慢开口。”按他的理解,什么时候都要多看多听,少说话少发表意见。父亲虽然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普通农民,但在为人处世方面很有经验,说话往往很有力量,在当地也算是德高望重了,就那区区六个字,够他受用一辈子的。
  宋厂长拿起桌子上的笔,刷刷刷,在报销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艺术体大名,然后对段秀江说,以后大方一点,不要像个大姑娘一样!
  段秀江接过报销单逃也似的出了厂长办公室的门。虽然是冬天了,出了门段秀江还是感到脊背上居然冒出毛毛汗来,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厂长的话让段秀江想起,从小到大别人对他的评价。上小学时,无论是在上学路上,还是在学校里,他经常听到大人或老师对他的议论,说这孩子长得漂亮,像个女孩子。那时他心里感到很骄傲,自己被关注和称赞,说明自己比别的小孩长得好看。上初中时,有一次上体育课,别人都在篮球场上疯跑,他由于怕热站在树荫下休息,体育老师走过来说,上去跑啊,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后来不止一个场合,有老师说他像个女孩子,这时他的心里不但没有骄傲和自豪,而且会升起一股愤怒和不平。难道长得好看也是错误吗?干嘛说他是个女孩子!上高中以后,他的身体发育很快,身材像雨后的春笋一样迅速拔高,很快就长成一米七八的大汉,再也没有人说他像女孩子了。没想到,刚上班不久,厂长又说他像个大姑娘!也许他就是人们常说的奶油小生吧。虽然社会上有许多女孩感叹:中国哪来的高仓健!其实,走上社会才知道,真正受欢迎的还是奶油小生。真有高仓健来了,姑娘们又不喜欢了。说说可以,真要她们嫁给高仓健,她们又不干了。他从厂长批评的口气里听出表扬的信号。厂长批评他像个大姑娘,其实就是对他长相的认可。
  来到财务科,段秀江先找财务科长老杨签字,然后再到出纳会计小潘那儿兑钱。段秀江不认识小潘,从里间办公室出来,就问旁边一个正在埋头做账的女孩子,哪个是小潘?小女孩扭头对另一间办公室喊,小潘,小潘,有人要报销!从另一间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兰,你叫他等一会儿,我正在有事,马上就好。
  她就是宋小兰?声音满好听的,清脆嘹亮,还带有少女特有的温润。段秀江利用等小潘的空隙,偷偷地打量着身边这个小女孩。由于宋小兰是坐在那儿的,看不出身高,但白净的面孔一览无余,五官虽然说不上精致,但搭配在一起也算是合理合法,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由于相距很近,连她脸上有几颗黑雀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见面,宋小兰给段秀江的印象不是太好,不过也不算差。在段秀江的感觉里,宋小兰只能算是一个中等一般化的女孩子,如果不加上宋厂长这个法码,她那一头会失重的,他是绝对不会看上她的。但是,现在有宋厂长这个大法码,还有家庭条件这个小法码,段秀江心里的那颗指针开始倾斜了。就像在老家干“双抢”时,闷热的午后突然吹过来一股凉风,顿时清爽了不少。他想,如果一切顺利,中间没有任何波折的话,他还是愿意娶宋小兰当老婆的。因为自己毕竟家在农村,成家立业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如果他当了宋厂长的女婿,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房子呀,家具呀,结婚仪式呀等等,他就等着坐享其成吧。何况,一旦当了宋厂长的女婿,他的前途就更不用他自己去操心了,他再也不要一个人去自我奋斗,他的身后会站着几个甚至一群人,他们都会为他的前程铺路架桥。
4
  自从知道谁是宋小兰以后,每天上下班这段时间,段秀江就喜欢站在二楼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上下班人群。站在二楼上,看着那或匆匆,或悠闲,或不紧不慢的脚步,段秀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段秀江站在二楼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其实就一个目的,睃巡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宋小兰。这一天,他只要看见宋小兰的身影在办公楼前一出现,接下来,或进了财务科的办公室,或出了厂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他就会立即回到办公室,坐在藤椅上心安理得地喝茶看报,或打电话。
  很快,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段秀江只要用眼一瞟,就能认出谁是宋小兰,不论她穿的是什么样式什么颜色的衣服。宋小兰中等身材,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不胖不瘦,看上去也是文文静静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学历太低。段秀江想到这些不免有些遗憾,如果她有个大专文凭就好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年底了。团委和工会准备联合举办元旦联欢晚会,要求各车间科室都要报节目。办公室主任想叫段秀江也报一个,段秀江说他什么也不会,于是就没有报,只好叫打字员小方报一个独唱。
  三十一号那天晚上,大礼堂里灯火通明,元旦晚会如期举行。段秀江没有节目,本来不想去的,后来觉得一个人没有事,去看看热闹吧。没想到刚进去就看见宋小兰正在往台上走,心想真是缘分呢,不早不迟,正好能完完整整地听她唱一支歌。
  宋小兰唱的是《外婆的澎湖湾》,声音清脆、嘹亮、圆润,段秀江听着觉得这声音似乎不是从宋小兰嘴里发出来,而是从录音机里放出来的。不知是宋小兰真的唱得好,还是看着她父亲宋厂长的面子,一曲终了,底下掌声一片,然后就是再来一首的喊叫声。宋小兰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又唱了一首《橄榄树》,依然是声情并茂。
  宋小兰的自信大方让段秀江很是吃惊,换了自己,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即使自己会唱,站到台上也不会那么从容那么放松。这可能与她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父亲是厂长,经常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练就了开朗大方的性格。
  段秀江一扭头,看见小潘正在身后,于是和她打了个招呼。小潘也住单身宿舍,在食堂打饭时经常能碰到,自从上次报销认识以后,路上或食堂碰到时都会点头打个招呼,有时还碰到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于是,就边吃边聊。
  段秀江正和小潘说着话,宋小兰过来了。段秀江对她笑笑说,唱得不错。宋小兰大方地说,你就是段秀江吧?段秀江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的?宋小兰说,我听我爸说的。段秀江说,哦,你爸?小潘说,她爸就是宋厂长。段秀江装成很吃惊的样子说,原来你就是厂长的千金啊!宋小兰对他做了个鬼脸,一扭头和小潘说话去了。
  这是段秀江第一次与宋小兰正面接触,心里有一种看不见的痒痒的东西在慢慢滋长。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想到每年过年回家时母亲和家人问他的那些话,心里就毛躁躁的。今年过年回去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带给他们一个好消息。
  在省城上大学那几年,每次放假回家,母亲和家里人问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班上有没有女同学?长得怎么样?家住哪儿?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但他们还是要问。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们问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有没有女朋友了?每次都被他含糊过去了,因为学校明确规定,上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确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他们班的女同学没有一个他能看上的。在农村老家,像他这么大年龄的男孩子基本上都订过亲了,有的已经结过婚有孩子了。现在他已经参加工作,翻过年就二十三岁,再也不能含糊了。
  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段秀江突然决定给宋小兰写一封信。他应该主动一点,男孩子嘛,就应该大方一点,正如宋厂长说的,不要像大姑娘一样!如果宋小兰同意和他处朋友,过年回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宣布,他谈女朋友了,而且还是厂长的女儿。他相信,他的消息一透露出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往故乡的每个角落。
  信很快就写好了。他在信中也没有写情啊爱啊之类的让人肉麻的字眼,只是客观地谈了一下对她的印象,主要是写元旦晚会那天听了她唱的歌的感想。信的最后,他提出,他希望和她成为好朋友,最知心的朋友。最苯的人也知道这是一封求爱信。
  令段秀江没有想到的是,他平生第一次寄出去的求爱信却被完整地退回来了。
  年二十八那一天,段秀江已经和主任请好假,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回家过年了。下午,周小燕来送报纸,段秀江正好上厕所回来,在走廊上看见周小燕抱着一大沓报纸过来了。多远周小燕就喊,小段——,有你的一封信——。声音与往常有着明显的不同,脸上的表情和笑容也有些暧昧。段秀江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在心里升腾。
  接过报纸和信,段秀江迅速回到办公室。办公室正好没有别人,他迅速打开信封。这个信封既不是邮局卖的那种,没有一个字,就像那些只会照着稿子念的领导干部所做的报告一样的标准信封,也不是单位自己印制的那种,突出单位名称,就像那些好像只  有留着披肩长发才能证明自己是艺术家的那种个性化信封,而是自己用白纸糊制的,比一般标准信封要略大一些的信封。
  信封上只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寄信人地址一栏是空白,连“内详”两个字都没有,难怪周小燕的表情和声音那么怪怪的。
  信果然是宋小兰寄来的。信非常简单,严格说来还不能算一封信,只能算是一张字条子,上面就一句话,既没有台头也没有落款:
  由于我年龄还小,暂时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段秀江默念着这句话,脑袋像灌了水一样木木的,蒙蒙的。
  宋小兰在给他回信时,把他写给她的信连信封一并寄回来了。不过信已经拆开了,显然已经看过了,不然她不会这么回信的。
5
  段秀江心情沮丧地回到家里,父母问他单位怎么样?工作怎么样?他都用“还好”两个字就敷衍过去了。他实在懒得与他们说话,因为说着说着就会说到他的个人问题上去,就要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事。从小到大他还从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打击。由于从小聪明伶俐,长得又比别的小孩好玩,段秀江一直都是受宠的对象。上学后,段秀江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大学一帆风顺,在他的人生词典还没有“失败”这个词。
  不过段秀江心头的阴霾很快就被乡下春节浓郁的气氛驱散了。年三十晚上几乎彻夜不停的焰花爆竹,年初一早上长长的拜年队伍,年初二开始的走亲访友,酒桌上的推盅把盏,吆五喝六,早已把段秀江心里的不快驱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到单位刚在办公室坐下,宋厂长就过来了。
  看到宋厂长,段秀江立即站了起来,想到写给宋小兰的那封信,脸顿时红了一下。
  宋厂长笑眯眯地说,小段回来啦!家里怎么样?家里还有哪些人?
  段秀江一一作了回答。
  段秀江想,宋厂长肯定是一直在看着他走进办公室的,不然他刚一坐下,他就过来了。宋小兰肯定把段秀江给她写信的事跟她爸说了,说不定她就是按照她爸宋厂长的意思给他回的信,不然她怎么会想起来把他的信连信封一起寄回来呢!哪个女孩子不是把男孩子的追求当作提高自己身价的资本?如果不同意她只要婉转地给他回一封信,或者根本不予理睬,没有必要这么做。她这样做等于自动放弃能提高自己身价的法码,使倾斜的天平指针重新回到零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宋小兰的拒绝就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一种策略,她不想或者她的父母不想这么快就把人们猜测的到大学里招准女婿的传说变成现实。想到这,段秀江心里那渺茫的希望又像旗帜一样慢慢升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段秀江相信自己的判断。
  厂里每年都要召开一次“职代会”,研究工厂的重大决策,虽然明知道是形式主义,但是,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段秀江负责“职代会”的所有材料。由于新买的四通打字机经常出毛病,打字员小方不得不连天加夜地干。
  小方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初中毕业就招工到厂里,开始在车间里当学徒,一年后调到办公室当打字员。据说小方的父亲是另一家国营大厂的厂长,和沿淮机械厂党委书记老王关系不错。小方是作为交换条件调到厂办公室的,老王的一个侄儿在那个厂,也从车间调到机关的。
  小方晚上在办公室加班打字时,段秀江就在隔壁办公室等她。为了节省时间,小方一边打字,段秀江一边校对。那天晚上已经十一点多了,段秀江和小方还在忙,突然门被推开了,宋厂长走了进来。看见他们俩头对头正在忙,宋厂长表情有些不自然,说你们还在忙啊?然后,立即转身走了。
  当时段秀江没有多想,以为厂长看见他们这么晚了还在加班搞材料,一定会表扬他们的,至少给厂长留下一个踏实工作的好印象。但是,令段秀江没有想到的是,“职代会”开过不久,小方就被调到工会当办事员了,从行政科调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来当打字员。这位中年妇女姓袁,是一位车间主任的老婆,初中都没毕业,根本不会打字,只好边学边干,有什么急要的文件,段秀江只好自己去打。
  放弃熟练的打字员不用,调来一个根本不会打字的人来,段秀江总觉得有些蹊跷。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敏感的段秀江还是看出来了,小方的调走可能与他们那天晚上的加班有关。宋厂长可能认为,时间长了,段秀江和小方之间可能发展成为恋人关系,于是赶紧调开。
  小方调走以后,段秀江才在心里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对小方的印象。小方文文静静的,不喜欢说话,一笑两个酒窝,给人甜甜的纯纯的感觉。段秀江轻轻地笑了一下,心想,怎么可能呢,我再降低条件也不会降低到小方那个档次。小方只是个初中生,连高中都没上过。
6
  转眼进厂快两年了,和段秀江一起来的大学生几乎都谈对象了,有一对据说准备国庆节就结婚了,只有段秀江形单影只,形影相吊。一到周末或节假日,那成双成对的情侣亲密无间地在段秀江面前招摇,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往往会生出无限的伤感和感慨。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这么优秀呢!弄得谈对象的自由都没有,谁都想招他当女婿,就连在集体宿舍值班和搞卫生的黄阿姨也多次提出要给他介绍对象,并向他暗示,她有两个女儿在厂里上班,如果愿意,他可以任意选一个。一想到这,段秀江就觉得有些恶心,一个个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呢!这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段秀江早已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一个调子,自己的爱情一定要自己去追求,决不让别人来介绍。
  为了避免心灵上的煎熬,一到星期天,段秀江就躲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连办公室的门都不出。
  就在段秀江内心苦闷、犹豫、彷徨、矛盾的时候,突然收到一封信。
  信是初中同学红寄来的。红在本市的一家铁路医院工作,在那当护士。
  红初中时成绩很好,几乎和段秀江不相上下,每次考试段秀江稳坐全校第一,红不是第二就是第三,从来没低过第五名。由于成绩好,又是女生,得到全校老师的宠爱。段秀江和红在一个班,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小组长。由于是竞争对手,加上那时男女生很少交往,初中三年,虽然在一个班上课,段秀江与红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就是班级有什么活动,班主任在上面布置一下,然后他们分头行动就是了,私下里从没有交流过。
  中考时段秀江考上了省示范中学——县一中。没想到,红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
  红只好回到初中补习,第二年考上了中专,一所外省的铁路卫生学校。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又分到一个城市工作。
  红的信不长,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每一句都很有份量。她在信中说,回家时听说你也在这里,在远离家乡的城市我们又相聚了,难道这真是一种缘分?意思不言自明。
  读着红的信段秀江怦然心动,他想立即飞到红的身边,去见见那个成绩优秀性格孤傲的初中女同学。但是,办公室杂事实在太多,上班时一时也离不开人。他如果请假,领导问他上哪儿去?他将如何回答!何况两个单位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相距四五十公里,只有等到星期天了。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一大早,段秀江爬起来洗洗脸就出发了。由于昨夜没有睡好,眼睛涩涩的,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虽然连早饭还没有吃,但想到那即将见到的可餐的秀色也就不饿了。他揉了揉眼睛,抖了抖精神,挤上了一辆向东行驶的公共汽车。
  从沿淮机械厂到铁路医院要转两次车。等段秀江七弯八拐,东问西问,终于找到红的宿舍时,已经十一点多了,红与同伴正在用电炉炒菜。
  红显然没有料到段秀江会找上门来了,一阵忙乱之后,才招呼段秀江坐。
  房间里没有椅子,仅有的两个方凳子一个放着电饭锅一个放着电炉。段秀江只好坐到床沿上,开始还有些不自在,毕竟是女孩子的床,但看她们俩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根本顾不上他,他也就释然了。
  红说,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显然这是一句废话,眼看就到吃饭时间了,他总不能看她们吃饭拔腿就跑吧。
  段秀江说,需要我帮忙吗?
  同伴说,不用,不用,一会就好了。
  段秀江说,你们天天自己做饭吗?
  红说,平时不做,有食堂,医院不让用电炉,只有星期天偷偷做一次。
  段秀江没话找话说,改善一下伙食也不错。
  她们做了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青椒炒豆角,还烧了一个西红杮鸡蛋汤。
7
  回到单位,一连几天段秀江都处在亢奋之中。他觉得红才是他真正要找的另一半,一是同乡同学,生活习惯生活方式差不多,有许多共同语言;二是门当户对,他俩都是农村孩子,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双方父母之间容易沟通,交流起来也方便一点;三是两家相距不远,亲戚也都在家乡附近,逢年过节回家比较方便,走亲戚也省事,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段秀江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美满姻缘。为什么当初班上成绩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分别近十年后又碰到了一起,而且就在一个城市工作,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又是什么!
  那天见面时有同事在场,他们除了在一起吃一顿她们自己做的饭,说了一会儿闲话和共同认识的同学,别的什么也没说。同事只知道他俩是同学同乡关系,也没往别的方面想。段秀江决定给红写一封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用纸和笔表达出来。他们这一代年轻人处在改革开放初期,胆子还不够大,思想还不够解放,感情还比较含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公共汽车上接吻,大庭广众下求爱。
  等待回信的日子是漫长的,段秀江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躁动不安,决定在没有接到红的回信之前决不去红那里。他觉得谈恋爱不是急的事,就像泡茶一样,一小撮茶叶放到茶杯里,一杯开水冲下去,要等开水把茶叶慢慢浸透,然后还要耐心地等待,等待茶味慢慢地吐出来,这样的茶才能喝出真味。如果性子急,把茶叶拿到开水里去煮,这样茶汁确实会出来得快一点,但茶味也被破坏了。
  段秀江认为,真正的爱情是一种等待,一种耐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星期六之前段秀江没有接到红的来信,因此,这个星期天段秀江过得很无聊,是工作两年来最无聊最没有意义的一个星期天。
  星期一下午,段秀江终于接到红的回信。红的信虽然很短,但意思非常明确,她相信他们之间的缘分!她对他信中提出的看法不置可否,段秀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红的回信就像一支强心针打在段秀江逐渐衰弱的情绪上,精神顿时为之一震,很快就抖擞起来了,连走路都带着极有弹性的步子。爱情确实使人年轻,段秀江觉得爱情之舟正在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只要办公室没有别人,他就把红的信拿出来读,几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背诵出来,都能记到心里去。他甚至在心里谋划着星期天见面时的场景,一进门说什么,然后说什么,尽量把自己心里贮存的知识和幽默感表现出来。最好和红单独出去吃一顿饭,或看一场电影,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谈谈。如果她的同事不在房间,他会大着胆子去吻她——如果她不拒绝的话。他甚至考虑到是先吻头发,还是先吻嘴唇。他认为,吻头发显得浪漫,吻嘴唇显得热烈。最后决定,还是先吻头发,再吻嘴唇,循序渐进。
  就在段秀江在心里设计星期天如何与红见面时,厂里突然派他去出差,陪一位副厂长到南方参加一个订货会。从接到通知到晚上乘夜出发,只有短短几个小时,还要买车票,准备出差用品和到财务科借差旅费。一阵忙乱之后就走了,他连给红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当然是没有这份心境。等他忙过一段时间,稍闲下来,从南方那家大宾馆里给红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信,并从街边邮亭寄出以后,已经是他到达南方的第五天了。
  十多天后,段秀江回到厂里。回到厂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红。
  那天,他特地理了发,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怀揣一瓶花去他近半个月工资,在南方那个大商厦里买的进口香水就出发了。
  没想到红却不在宿舍。同事小赵说,红一早就出去了,好像情绪不太好。段秀江没有多想,以为红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不太顺心的事,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谁能什么时候都能一帆风顺呢?眼看快到吃中午饭时间了,红还没有回来,段秀江只好起身告辞了。小赵想留他吃饭,说她一个人也不想烧,就到食堂吃一点吧。
  段秀江怎么好意思与自己还不熟悉且毫无关系的女孩子一起吃饭呢?他在外面街上转了转,然后又在一家小吃部下了一碗面条吃了。眼看快下午三点了,段秀江又转回到红的宿舍。红依然没有回来,他只好沮丧地乘车回厂里了。段秀江一回到厂里就给红写了一封信,信中他问她为什么不在宿舍等他,害得他在大街上转了大半天?信的内容比较调侃,也说明他对她的一片衷情。
  一个星期没有等到红的回信,段秀江有点沉不住气了,星期天又去找她。红又不在宿舍,段秀江问小赵,红上哪儿去了你知道吗?小赵说,红一早就到省城同学那儿去了。段秀江正准备往回走,小赵却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热情,一定要留他吃饭。段秀江想了想,又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回去。小赵一直把他送到车站,在他临上车时还一再邀请他有时间过来玩,给人感觉好像他和小赵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恋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呀?难道那天他和她们在一起吃中午饭时,他对小赵热情过了头,引起红的不快吗?段秀江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晚上正好摊到段秀江值夜班。由于心情不好,段秀江没有在办公室看报,而是去小会议室看电视消磨时光。小会议室就他一个人,清静得很,不一会儿,宋厂长来了。段秀江看到宋厂长心里有点紧张,因为今晚不摊宋厂长值班。没想到宋厂长对他非常客气,笑眯眯地说,小段啊,那天有个女孩子来找你,叫什么红的,问到我办公室来了,说是铁路医院的,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段秀江心里一惊,脸顿时红了,说哪天?我怎么不知道?
  宋厂长说,哦,就你到南方出差那几天。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段秀江非常果断地说,不是的,我们是初中同学。
8
  这几天,段秀江一直在想,红的态度突然改变,肯定与那天她到厂里来,宋厂长跟她说了什么有关。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几天,段秀江突然收到红的一封信,信很短,但态度非常坚决。她在信中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也找不到我的!难怪他连续两个星期天去找她,她都不在宿舍,原来她在故意躲着他。她在信的末尾另起一行加了一句:既然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要骗人!
  看到这,段秀江的头都大了。段秀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一个卑鄙的家伙!段秀江知道他骂的是谁。既然你女儿已经拒绝了我的求爱,为什么还不让我谈恋爱?还在红面前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难道他们真是欲擒故纵?
  我不想和你们玩这样的游戏了!段秀江在心里痛苦地大叫一声。
  段秀江失恋了!
  如果说上次宋小兰把他的信退了回来,只会让他有松一口气的感觉,那么这次他收到红的来信,只会让他感到什么叫痛苦了。让他深感痛苦的不仅仅是红拒绝了他的求爱,而是他还落下了一个欺骗别人感情,脚踏两只船的感情骗子的骂名!段秀江是个老实人,是个诚实的人,他从来就没有欺骗过别人,更不会去欺骗别人的感情,更不会去欺骗自己的心灵。可是,现实却让他去扮演一个骗子的角色,这让他非常痛苦!
  严格说来,红是段秀江真正的初恋,虽然在红之前他给宋小兰写过信,但那是他一时的冲动,那是他受别人舆论的影响。他现在才发现,他真正喜欢的还是红!
  就在段秀江陷入失恋痛苦的深渊而不能自拔的时候,丽走进了他的生活。
  国庆节之前,为了加强厂与厂之间青年的联系与交流,沿淮机械厂团委与纺织厂团委共同举办了一个联谊活动。因为纺织厂百分之七十都是女工,而沿淮机械厂百分之八十都是男的,这样两个厂青年工人找对象都成了问题。联谊活动就是要使两个厂的单身青年相互认识相互了解,以便喜结良缘。那天去的都是各个团支部负责人和大龄青年中的单身贵族。丽作为三车间的会计兼团支部书记,段秀江作为机关团支部委员,都应邀参加了联谊活动,而且在大客车上是坐在一排位子上的。虽然以前不熟悉,但毕竟是一个厂的,于是,一路上说说笑笑,好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
  当时段秀江对丽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她挺有组织能力的,整个联谊过程机械厂这方几乎都是丽出面组织的,连厂团委书记小张都靠边站了。没想到丽对段秀江却有了意思,回来后不断给他打电话,还主动请他去看电影。
  单身汉的生活本来就是很枯燥的,现在有人请他看电影,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何况还是一个他并不讨厌的女同志。段秀江很被动地去了。电影院里人并不多,他们并没有碰到熟悉的人,可是不久,全厂上下几乎都知道段秀江和丽谈恋爱了。
  其实,他们在一起时,段秀江连一句“我爱你”或“我喜欢你”的话都没有对丽说过。他觉得喜欢或爱这两个词是很神圣很珍贵的,是不能轻易用的,他在给宋小兰和红的信里都没有使用过这个词。他曾很想把这两个词送给红的,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对红说,红就离他而去了。他和丽在一起时,说的都是闲话,废话,没有想说那两个词的冲动。他和丽在一起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甚至连手都没有碰过。
  有一天晚上,他和丽又在厂外面的林荫道上散步。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小路的尽头走去。走着走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草丛里的虫子在“嘁嘁嘁”地叫着。忽然,他们俩谁也不说话了。越是没有人的地方,越是容易沉默。他俩都在默默地走着,默默地想着心事。突然,丽先开口说话了。丽说,厂里都说我俩在谈恋爱,你觉得像吗?段秀江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你说呢?你觉得是就是吧!黑暗中,段秀江看不见丽的脸。丽说,不然我们俩算什么呢?
  段秀江心里一惊,一把抓住丽的手。丽的手冰凉冰凉的,握着它像握着一块冰。丽很温顺地把头和身体贴了上去,段秀江一把搂住她,只感到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他把嘴唇轻轻地贴了上去,她的嘴唇是那么烫,那么烫……
9
  段秀江很快陷入热恋之中,整天想的都是与丽在一起时相拥相抱的情景,时时沉浸在对下一次相会的期待和憧憬之中,只要一天没见到丽,就像有一团火在心里噼哩啪啦地燃烧着。
  开始两个星期,每天晚饭后段秀江都要到丽家去找丽。丽的父亲是煤矿工人,家就住在工厂附近,出了厂门走几步,翻过铁道一拐就到了,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丽家住的是平房,后面一排主房,卧室和客厅,前面一排是附房,厨房和卫生间。附房的门总是开着的,但没有开灯,黑乎乎的看不见人,段秀江只要往门前一站,丽马上从黑影里走了出来,然后关上门就走。这时他们往往不说一句话,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等走出房道了才说话。房道是弯曲的逼窄的,丽熟练地走在前面,段秀江总是七弯八扭地跟在后面。此时,天已经黑透,房道里光线有些暗,有些人家放电视的声音很响地从房屋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房道的路不太平整,段秀江每次都走得磕磕绊绊。
  段秀江和丽同岁,但丽的老道让他吃惊。越是黑的地方,越是没有人去的地方,越是他们相会的地点。他的手在她的引导下,很快就熟悉了她身体的几乎每一个地方,但是,越是关键的地方,越是他想知道的地方,她越是不让他碰。每一次相会结束以后,他都期待下一次相会时的突破,然而,她总是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段秀江心里的烈焰渐渐熄灭冷却,两个星期后,他改每天一聚为两天一聚,或三天一聚,后来渐渐发展到每周只见一次面。随着天气渐凉,衣服越穿越多,他们相会的地点也由室外转移到室内,身体接触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干脆两个嘴唇草草地碰一下就结束了。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段秀江准备请假回家过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一个坎,如果今年还是一个人回家,家里人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了,他实在不好回答。如果说有吧,为什么不带回来给家里人看看。如果说没有吧,他和丽正谈着。如果带丽回去吧,一是丽不一定愿意跟他回去,二是他也不想带丽回去。最近他发现,丽并不是他真正喜欢的人,她只不过是在他失去红之后,填补他情感的一段空白。如果带丽回去了,这一辈子就要和丽生活在一起了。想到一辈子要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就不寒而栗,那简直就是无期徒刑。如果不带丽回去,这事还有缓和的余地,毕竟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内容。
  段秀江到政工科请假时,范科长问他带不带女朋友回去?段秀江含糊了一下,说她不去。
  段秀江是突然回家的,连跟丽一个招呼也没打。这次回家他是带着一点悲壮色彩的,他已经在心里结束了与丽的恋爱关系。回到家里不久,他就给丽写了一封信。这显然是一封绝交信,但措词非常委婉,他说自己是农村人,根本不适合她。
  整个春节期间,段秀江除了到几个必须去的亲戚家走了走,其余时间连门都懒得出。父母问他个人问题怎么样了?年龄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了。段秀江于是含糊地说,谈了一个,刚谈,时间不长,还不一定能谈成。父母听说他谈了,本来暗淡的脸上立刻发出兴奋的光芒,眼睛里也仿佛喷出火来,问她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工作?家里还有哪些人?段秀江一一作了简要回答。父母一再告诫他,回去后一定要和丽好好谈,我们农村人,不要要求那么高,有个工作,双职工就行了!母亲一改过去每次放假回家都想留他多过几天的惯例,甚至假期没有过完就催他早点回去,早点和丽把事情定下来。
  其实,此时段秀江写给丽的绝交信已经寄出去好多天了。
10
  二十天的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段秀江希望这个假永远不要结束。他不知道回到厂里后,面对他的将是什么?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丽和她的家人,如何面对同事和朋友,如何回答所有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提出的各种各样问题。
  然而,一切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大多数人对于他的选择给予同情和理解。丽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丽的家人也没有为难他,有时偶尔碰上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段秀江觉得现在的社会真是一个宽容的社会,离婚已经不再大惊小怪的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结束了,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那天他到政工科销假,范科长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和丽不谈了?段秀江不置可否地含糊了一声。想不到范科长立即说,明天我来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段秀江马上想到了宋小兰,于是说,等等再说,等等再说。
  其实,在段秀江回到厂里之前,厂里几乎所有知道他和丽谈恋爱的人,都知道他和丽不谈了。据说,丽接到段秀江的信之后,就把这事跟父母说了,父亲说,不谈就不谈,没有什么了不起,母亲却来到厂里,向厂长汇报了,希望厂长通过手中的权力,给段秀江施加压力。厂长说,恋爱的事是他们俩自己的事,父母不好干预,厂长就更不好干预了!丽的母亲灰溜溜地走了,于是,段秀江与丽不谈的事很快就在全厂传播开了。
  刚回厂里那几天,段秀江尽量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连到食堂吃饭也选在别人吃过饭人少的时候才去,他生怕别人问起他和丽的事让他尴尬。时间一长他才发现,大多数人对他和丽的事表现出心照不宣的态度,只有个别不怀好意的人才用难听的话来刺激他,说他是陈世美,一当官就把谈的对象一脚蹬掉了。其实,他是春节回来后才提拔为厂办公室副主任的。
  段秀江春节期间在家里给丽写那封信时就想到了,回到厂里后种种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包括自己的政治前途。当时想,什么前途也没有自己的幸福生活重要,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老婆,给自己再大的官当也没有意思。想不到,他与丽的事告吹以后,工作上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厂里还提拔重用了他。
  经过与丽的一段热恋之后,段秀江对异性的了解由一片空白到有了比较深刻的体会,觉得恋爱就那么回事,爱情就那么回事,人生还是以事业为重。他决定,近几年再也不谈恋爱了,要把自己心灵的伤口养好,无论家里人怎么催他,不到二十八岁坚决不谈恋爱。
  一个星期天,段秀江正在房间睡觉,房门被敲响了。他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一下愣住了,原来敲门的是两位女同志,连忙招呼她们坐。开始他觉得有一个有些面熟,坐下来以后他才想起,原来是红的同事,同宿舍的小赵。
  小赵介绍说,跟她一起来的是她的同学,现在矿上医院上班,她到同学这儿玩,顺便来看看他。段秀江知道,煤矿医院就在工厂附近,翻过铁道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段秀江急切地想知道红的近况。小赵说,红已经调走了,调到省城的铁路医院去了,她的男朋友是省城的。临走时,小赵让段秀江有时间到她那儿玩。
  她们俩走了以后,段秀江突然想起小赵此次找他的用意和目的。因为他们在一起说话时,小赵那位同学似乎无意中透露,小赵至今还没有男朋友。他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怎么可能呢!
11
  时间如流水一般地过去,转眼间,段秀江就二十八周岁了。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成家立业了,和他一起来的以及后来的大学生,大都结婚了,有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唯有他还是一个人。而他理想中所谓事业却毫无进展,依然是厂办公室副主任,而和他一起来的大学生,有的当了车间主任,有的当了科长,都比他高出半个级别。
  这几年,要给段秀江介绍对象的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可是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而且介绍的人一个比一个差,到最后甚至让他绝望了。开始介绍时,对方条件有的还不错,比如医院护士,小学教师,车间技术员等等,一般都是中专或大专毕业的,介绍到后来,对方的条件越来越差,有初中毕业招工进厂的车间工人,有的连正式工作都没有。段秀江有些灰心了,心想他们都把他当作老大难来对待了!好像他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时候了,只要对方是个女的,不管对方的品貌、性格、学识、学历、家庭、工作环境等等,只要对方愿意和他结婚,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介绍人这种看起来是关心段秀江,实际上是在侮辱段秀江的举动,往往让段秀江哭笑不得,使他更加裹紧了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段秀江有时觉得,无非是一辈子不结婚,没有必要拿这些不上档次,上不了台面的人来唐塞他!只有范科长要给他介绍的对象,让他稍微动了一下心,但是,很快他就否决了。
  此时的范科长已经不是政工科的科长了,而是机修车间的支部书记。过去的范科长今天的范书记,要给他介绍的对象就是宋厂长的女儿宋小兰。
  此时,宋厂长因经济问题被免去了厂长职务,赋闲在家,等待有关部门的处理。
  一年后,宋小兰结婚了,对象是一名中学教师。
  段秀江三十岁那一年,由于国际国内经济形势的变化,加上经营不善,管理不力,工厂终于走到了破产的边缘,许多先后来的大学生都走了,有的考上了研究生,有的应聘到大城市,有的去南方发展了。在一片“下海”声中,段秀江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公职,只身到南方闯荡去了。
  三十五岁那一年,段秀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归宿,他深爱着的另一半——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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